綜觀大衞的一生,撒母耳記的大衞是牧童、年輕的音樂家與勇敢的戰士,經過幾十年後他累積了豐富的人生閱歷,但他變得越來越複雜,出現了負面的形象。
畢德生牧師在《屬世聖徒》一書,對大衞一生有深入的剖析:「他是一個糟糕父親,不忠的丈夫,純用歷史觀點而言,他不過是有作詩才華的野蠻領袖。」但他的重要性不在乎道德或軍事能力,而在他對神的經歷和見證,他生命中的每件事都與神有關。大衞的故事給人一個不完美的真相,讓我們看見人怎樣被塑造,神怎樣介入人的處境。我給大衞的評價是「歷盡滄桑的執政君王,在權謀算計之餘,對上帝仍有純正的心。」
大衞的帝國:大國還是小王國的討論
去年12月《國家地理雜誌》有一篇文章 -- 「王之爭議 : 大衛與所羅門」,介紹大衞及所羅門的王國,認為大衞實在比亞述國有更高的軍事、政治及文化成就。文章最後指出讀大衞的事蹟時不要模糊焦點,因為大衞與基督的出生息息相關,他的後裔能成為西方傳統宗教的中心,他的生平成為基督徒的榜樣,最重要的,是他與神的關係才是《聖經》記錄的宗旨,我個人對此觀點深表贊同。
《詩篇》18篇是大衞晚年的作品,亦可看為他一生的回憶錄和自傳。馬丁路德曾按大衞生平替詩篇18篇分段,而《撒母耳記下》22章與詩篇18篇內容基本一樣,只有一節的差別。第1至20節是大衞在掃羅逼迫下的呼求,21至24節是在拿八惡意中傷下的禱告,第25至28節在希伯崙作王,忍受北方支派抨擊的心路歷程,至29至34節在亞捫人和非利士人外患夾迫下的寫照,最後是押沙龍、北方支派等的叛亂。馬丁路德的分段顯然有靈意解經意義,但創意的分段,將大衞在各種內憂外患下,對神應許的信靠刻劃得淋漓盡致,使人如歷其境,回味無窮。政治學家認為大衞一生,經歷內憂比外患嚴重;心理學家認為他所受的心理煎熬比內憂沉重。身為一國之君,大衞與掃羅同樣面對四方八面複雜的局勢,但個性、脾氣、權謀就成了一生成敗的關鍵所在。同樣有心靈的陰暗面,大衞對付老我的皇牌就是隨時來到神面前,甚麼時候停止與神交流,甚麼時候就墮落;這對我們來說,也是鐵一般的定律。
大衞的「自義」
「耶和華按著我的公義報答我,按著我手中的清潔賞賜我。因為我遵守了耶和華的道,未曾作惡離開我的神。祂的一切典章常在我面前;祂的律例,我也未曾離棄。我在祂面前作了完全人;我也保守自己遠離我的罪孽。」(撒下22:21-24)。大衞的自我描述看似大膽無恥,甚至可說是譏諷。我們將之與詩26:1「耶和華啊,求祢為我伸冤,因我向來行事純全;我又倚靠耶和華,並不搖動。」比較,發覺大衞的自我描述,可能叫以色列人目瞪口呆。列王記給大衞的評價不錯,「因為大衛除了赫人烏利亞那件事,都是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正的事,一生沒有違背耶和華一切所吩咐的。」(王上15:5) 誠宮庭史學家對君王體制理想主義的描述。
大衞一生過犯不少,盛怒下要殺掉拿八,對迦特王說謊掩飾己過 (撒上27章),數點人口以導致瘟疫,還有臨終邪惡苛刻的遺言(王上2章)。就算他一生的污點只有烏利亞一事,此事已包括了姦淫、殺人、作假見證,貪戀人的妻子四大罪行,在猶太人看來都是重罪。但大衞的自我形象仍是健康,在上帝面前仍是坦蕩蕩。一個認識自己、接納自己的人,接受自己缺點,不怕調侃、幽默,這才是幸福快樂的。像詩篇 18、26篇可說是大衞自以為義的告白,曾困擾我好一陣子。究竟大衞存什麼心態?他在什麼生活場景作這樣的禱告呢?我個人認為詩人的禱告有三個可能的背景或神學基礎。
進入聖殿事奉前的自我省察
第一,進入聖殿事奉前的自我省察。自我省察可防止敬拜變成習慣性儀式或假冒為善的歌頌。大衞說:「誰能登耶和華的山?誰能站在他的聖所?就是手潔心清不向虛妄,起誓不懷詭詐的人。」(詩24:3- 4)「我們若認自己的罪,神是信實的,是公義的,必要赦免我們的罪,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。」(約壹1:9)這是基督徒的皇牌。來到神面前敬拜都要省察潔淨自己,每次回轉悔改,都必再次蒙恩。過去的純全,將來的正直,自始至終都必須來到神面前,倚賴上帝救贖之恩。
今年我教書滿二十年,起初執教時緊張至肚瀉,現在越來越熟練,又要防止不要變成「老油條」。其實,每次站講台會緊張是好現象,代表認真謹慎,知道自己不配不足,需要神的恩典托住。事奉是自潔的好途徑,是恩典的媒介;人事奉不單能被修正、潔淨,又能在事奉中得著好處。我們是上帝的器皿,幫助別人時自己也被造就,得更新。事奉是恩典的媒介,因此無需因為自覺靈性不好而將事奉推給別人,正因為空虛疲乏或被罪惡纏繞,更需要恩典的媒介幫助自己,而團契生活、聚會、禱告、讀經都是兩千年來神為人預備的恩典媒介。
聖經上說:沒有義人,人都是不義的,所有的義都像污穢的衣服,但聖經偉人都肯定自己的表現。我們的事奉常是幼稚的,更時常把事情搞砸,但神仍能作事後補救,使它變完美,接納我們的事奉。人以為將最好的獻給神,但在神眼中不過是破衣裳;我們獻上的天真而幼稚,但上帝卻看為寶貴;願意珍惜接納。
被敵人誣告時在神面前自我告白
第二,可能是被敵人誣告時在神面前自我告白。大衞一生有很多敵人,但他知道主是他的靠山,他可以求神為他伸冤。他知道自己並非十全十美、毫無過失,但至少深信在敵人誣告的事上無辜,站得住腳。他承認自己會犯過,詩篇51篇承認:「我是在罪孽裏生的,在我母親懷胎的時候就有了罪。」詩篇40篇:「我的罪孽追上了我,使我不能昂首;這罪孽比我的頭髮還多,我就心寒膽戰。」長年逃避追殺,難免心懷怨氣,但有機會殺掃羅時,他卻不肯下手加害他,更多次向旁人表明因掃羅是耶和華的受膏者而不敢伸手害他。大衞光明正大地跟掃羅攤牌,對他說:「願耶和華在你我中間判斷是非,在你身上為我伸冤,我卻不親手加害於你。」
第三,神的救恩是大衞自義的根基。大衞因為神的救恩而有深度安全感,知道非因自己的資質、行為甚至對神的信心而被揀選,反而他在患難中才學習信靠神,在信心中確定當年立約的愛。當年先知拿單與大衞立約(撒下7章),有着重大的意義,讓他在百般試煉中持守對神的信心,在上帝應許中獲得安慰與力量。一個對神對己有安全感的人,活得豁達自在,表現自是不同凡響。
有人說完美的人只現於安息禮拜的悼詞中。掃羅及約拿單死後,大衞為他們寫的哀歌,把他們父子二人寫得十分完美,稱他們為英雄勇士,比老鷹更快,比獅子還強;還要以色列女子為掃羅哀哭。他對勁敵掃羅絲毫沒有顯出苦毒,因著他對上帝的認識和信靠,他全身洋溢着自信的活力。沒有自信的人不能心平氣和地祝賀別人,因為對方的成功勾起自卑或妒忌。好像掃羅的後半生,樂於以別人的不成功作為自己的立足點。將自信建立於自卑的沙堆上,他人成功的浪潮襲來時,又將何以安身樂命?
當大衞在押沙龍叛變逃命時,面對掃羅王朝的餘黨示每的咒罵。大衞表現得可圈可點,他吞下這一切,甚至以敬虔的神學回應示每。這裡顯示謙卑信靠神恩典的君王形象,他沒認為自己無辜,甚至將示每的咒罵歸因於耶和華的主權。「我親生的兒子尚且尋索我的性命,何況這便雅憫人呢?由他咒罵吧!因為這是耶和華吩咐他的。」顯示大衞長久與神交往,神是恩典與苦難的源頭,願意服在神審判下 -- 因我遭遇的事出於祢,我就默然不語。但儘管如此,他仍仰望上帝額外開恩。他沒有被敵人咒罵擊倒,亦不被自己的憤怒擊倒,他的生命確與掃羅不同。
保羅亦有健康自信的自我形象
使徒保羅自我形象與大衞一樣,健康自信。保羅說明自己是罪人中的罪魁,又就律法的義說自己「我第八天受割禮;我是以色列族、便雅憫支派的人,是希伯來人所生的希伯來人。就律法說,我是法利賽人……就律法上的義說,我是無可指摘的。」看似有自以為義傾向,但其實這是保羅在信主前後作對比,信主前他靠自己律己甚嚴,按祖宗嚴謹的律法熱心事奉神,信主後他認為自己不是有律法而得的義,而是有信神而來的義。
宣教學者 David Bosch說:「大衞不是自以為義,而是不斷指出神在他身上的大能和作為。」保羅亦然,他視神的救恩為行事正直的根基,先前以為與我有益的,我現在因基督都當作有損的。保羅認知的改變,令他人生有大是大非的起落,從前仇敵今成至寶,甚至成了委身的對象;為著傳福音性命都不要,性命全獻給主,因此他能叫人效法他,像他效法基督一樣。大衞有着雙重極端的形象,一面自承罪孽深重,一方面又很陽光,很自信,很健康。這是基督徒的寫照。
掃羅是憤怒之子,大衞卻是恩典之子
猶太學者柯他認為掃羅作事不擇手段,雖陰險但實質單純,但大衞內心世界令人看不透,政治野心被層層心思覆蓋着。大衞如果沒有信仰,可以成了比掃羅更複雜、厲害和可怕的角色。二人都是相貌堂堂,崛起及墮落的模式相似:二人均因罪被先知責備,但結局卻大有分別,因為二人生命的根基不同 -- 大衞靈性健康,向神坦白認罪;他對上帝有講不完的話,向神傾訴禱告,是恩典之子。
掃羅雖知道自己是被神揀選的受膏君王,但他與神只有工作關係,想靠工作表現肯定在神前面的地位,一旦表現不理想就怨天尤人,像浪子的哥哥一樣是憤怒之子。浪子哥哥用工作衡量父親的愛,因此在家中像做雇工一樣,比小兒子還迷失。雖在家中,但對父親的愛沒肯定,對家中的地位不平安,正像掃羅,原本忠厚老實,在沒刺激和比較前,或許安分守己,但一旦吞不下氣時,裡頭的忿怒妒忌就爆發出來。
恩典之子表現不一定比憤怒之子好,不過因為領悟到自己乃憑應許承受產業之子,而非作工得工價的奴僕。浪子的哥哥按着血氣想得父親的肯定,即使住在家中,有承受家業的權利,仍沒有把握,對父親沒有信心,像掃羅一樣活得很辛苦。聖經的宗旨從來不是標榜好人,排擠惡人,乃是邀請讀者成為恩典之子,因為恩典之子較為幸福。
講員: 蔡麗貞博士
速記: 鄭坤英姊妹